晚膳很快呈了上来。文墨打眼一瞧,樱桃酪果然在列,莹润的淡粉色盛在白瓷碗里,瞧着就喜人。
她使了个眼色,柳敏便默然上前,将那碗甜品端到她手边的小几上。
文墨拿起小巧的银匙,舀了一勺送入口中,细腻甜润的滋味在舌尖化开,她满足地眯起眼。
底下宫女安静而熟练地布菜,碗碟轻碰,几无声响。
乐平垂手侍立在一旁,看着柳敏自然而然地将殿下惯用的银筷递到她手边,又在她目光扫过某道菜时,极有眼力见地稍稍调整了菜盘的位置。
这些默契的举动,扎在她心头。
她对柳敏那份朦胧的好感还在,可如今看着他在殿下跟前这般得力,这般……贴近,那点好感便混杂进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与沮丧。
人总会有嫉妒心。
从前,殿下最亲近、最信任的是她们这几个自小跟着的贴身宫女。殿下的喜怒,殿下的心思,她们总能最先察觉,殿下有什么趣事或烦恼,也常会与她们说上几句。可自从柳敏从牢里出来……
殿下与小敏子,仿佛有了一个旁人无法踏足、也看不分明的圈子。
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,比单纯的失宠更让人心头发沉。
用完晚膳,殿下照例把没动几筷子的菜式赏给她们,乐平心里虽是有些隔阂,可面上却不显。
底下人把膳食都拿下去后,殿下说要去散步消个食。
乐平本想跟着,可这时殿下开了口。
“哎呀,你们还要用膳的,我让小敏子跟着去就好了。”
乐平脚步顿住,看着文墨带着柳敏,一前一后走出殿门,鹅黄色的裙摆消失廊下。
她收回目光,看着那些佳肴,忽然又觉得,柳敏似乎也未见得就真的占了多大便宜。殿下把好的先给了她们,剩下的、或许殿下根本不在意的“赏赐”,才轮到柳敏。这么一想,心头那块石头似乎松动了。
她看着小宫女把膳食撤下,放到她们的偏房去,乐平的心里才真正好受些。
暮春的傍晚,风里带着花香和暖意。文墨走在前头,步子不快,像是在随意闲逛。
柳敏落后半步跟着,目光平静地扫过熟悉的路径,心中却微微一动——这方向,是往西南角那处最僻静的偏院去的。
他面上不动声色,只将头垂得更低些,看着自己靛蓝袍角拂过清扫干净的石板。
一片静谧中,前面的文墨忽然毫无预兆地停下脚步。
柳敏步子未收,惯性往前,文墨发间一支赤金点翠的步摇垂下的流苏,随着她转身的动作,“叮”地一声轻响,那冰凉的金属尖端,不偏不倚,正正撞在他胸口衣襟处。
隔着几层布料,那一点微硬的触感,却让柳敏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了一拍。他立刻稳住身形,正要告罪,文墨却已转过了身。
一双漂亮的桃花眼,在渐暗的天光里亮得惊人,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他,带着点孩子气的、纯粹的探究,底下却仿佛藏着更幽深的东西。
“小敏子,”她开口,声音不大,在安静的宫道上却格外清晰,“你说,若是我想要一样东西,偏偏又得不到,该怎么办呢?”
柳敏低下头,暮色模糊了他的眉眼,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。
“殿下乃是天家帝姬,金枝玉叶,”他声音平稳,听不出情绪,“您想要的,自会有人捧到您眼前。若真有人敢与殿下相争,那便是他的不是了。”
“是吗?”文墨尾音微扬,带着点玩味。
她忽然伸出手,冰凉的指尖抵住柳敏的下巴,稍稍用力,迫使他抬起头。
两人距离很近,柳敏能清晰地看见她眼中映着的、自己模糊的倒影,也能看清那双总是漾着笑意的桃花眼里,此刻并无多少温度。
在柳敏因这突如其来的触碰而微微怔忪的刹那,文墨的眼睛弯了起来,眼尾上挑,呈现出极其漂亮的花瓣弧度,笑意却依旧未达眼底。
“小敏子,你这么懂我的心,”她轻声说,语气近乎叹息,“本宫可真舍不得你。”
说完,那根抵着他下巴的手指倏地收回,仿佛刚才的触碰只是一时兴起。
文墨转过身,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,继续朝前走去,步履轻快。
柳敏站在原地,下巴处那点冰凉的触感似乎还残留着。他眼底深处,一丝极淡的讽笑掠过,快得无法捕捉。
随即,他迈步,无声而迅速地跟了上去。
偏院到了。依旧是那副沉寂的样子,墙角竹影森森。
内侍上前叩门,里头毫无动静。
文墨也不恼,亲自上前,屈起指节,在门板上敲了敲,声音清脆:“开门呀,是本宫。”
过了好一会儿,门内才传来迟缓的脚步声,门闩抽动。
门开了一道缝,商闻那张苍白而戒备的脸出现在门后。他看到文墨,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,目光扫过她身后垂手而立的柳敏,眼中的冷意更甚,却还是依礼侧身让开了些许。
“参见殿下。”声音干涩,没什么情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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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墨却仿佛没看见他的冷淡,脸上绽开一个毫无阴霾的、烂漫的笑容,提着裙摆就迈了进去。“不必多礼,本宫就是闲着没事,过来瞧瞧你住得惯不惯。”
她自然地环顾了一下这间依旧简陋的屋子,目光落在商闻身上那件明显不合身、也洗得发白的旧袍子上,眉头微微蹙起,像是真心实意地感到不满:“底下人是怎么做事的?就给你穿这个?明日本宫让人给你送些合身的衣裳料子来。”
商闻不习惯这样的“关切”,更不习惯与一位公主如此近距离地待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。
他下意识地往后挪了半步,想拉开距离,脊背却抵上了冰冷的墙壁。耳根处,一点细微的、不受控制的红晕,悄悄蔓延开来。
文墨将他这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,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,却并不显得轻浮。
她忽然又往前凑近了一点,商闻几乎是立刻绷紧了身体。
“你衣裳这里,”文墨伸出手指,轻轻拂过他肩头一处根本不存在的、想象中的草叶,语气带着点小小的抱怨和亲近,“沾了东西啦。”
商闻身体一僵,那根纤细手指隔着衣料掠过肩头的触感,让他头皮都有些发麻。他从未与女子有过这般接触,更何况对方是公主。
一时间,拒绝不是,接受也不是,脸上那点克制的冰冷几乎维持不住,窘迫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慌乱交织,使得他苍白的脸颊也透出了些许薄红。
文墨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,收回手,背在身后,歪着头看他,眼里盛着无辜的笑意:“吓着你了?本宫又不是吃人的老虎。”
商闻抿紧唇,别开视线,不知该如何接话。
柳敏一直安静地立在门边阴影处,像一道没有存在感的影子,看着他们的互动,眼中无波无澜。
“对了,”文墨像是忽然想起什么,眼睛一亮,“上回在醉红楼,看到你给戏台边那副对联题的字,真好看!本宫就喜欢字写得好看的人。你这里可有笔墨?写几个字给本宫瞧瞧好不好?”
她语气带着恳求,像个讨要糖果的孩子,让人难以拒绝。
商闻犹豫了一下。他确实擅长书法,这也是他除了唱戏外,少数能引以为傲的东西。面对公主这般“纯粹”的欣赏,他心底那点文人的清高与表现欲,微妙地动了一下。
“……笔墨简陋,恐污了殿下的眼。”他低声道。
“无妨无妨!”文墨摆摆手,已自顾自在屋内那张唯一的旧木桌前坐了下来,托着腮,一副等着看戏的期待模样。
商闻终是转身,走向屋内角落一个简陋的木箱,蹲下身去翻找。他背对着门口,动作有些慢,大约是东西收得深。
趁这功夫,文墨朝门边的柳敏极快地递了个眼色。
柳敏会意,上前半步,声音不高,恰好能让背对着他们的商闻听清,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唏嘘:“殿下仁善。那日若不是殿下偶然听见席间有人大放厥词,说什么……要给商公子茶水里下些不干净的东西,看他还能不能这般清高傲气,只怕商公子如今……”
他恰到好处地停顿,留下无尽的想象空间。
文墨适时地垂下眼睫,轻轻叹了口气,没说话,只拿起桌上一个粗糙的陶杯,指尖摩挲着杯沿,侧影在昏黄的光线下,显出几分与她平日活泼截然不同的、淡淡的忧虑与无奈。
商闻翻找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。
柳敏继续用那种平稳的、叙述事实般的口吻道:“殿下当时便恼了。虽说殿下年纪尚小,刚及笄不久,性子是顽劣爱玩闹些,可见不得这等龌龊事。这才让奴婢想法子,无论如何也要将商公子从那虎狼窝里带出来。虽说用了些非常手段,惊扰了公子,可总好过留在那里,不知何时便遭了暗算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更低了些,带着点劝慰的意味:“公子或许觉得此地拘束,但至少安全。殿下将您安置在此,也是想着这儿清净,无人打扰。殿下并无他意,只是……一时兴起,又兼有几分怜才之心罢了。”
商闻蹲在箱子前的背影,显得有些僵硬。
醉红楼那种地方,鱼龙混杂,他因着相貌与不肯同流合污的性子,确实暗中招过不少嫉恨与觊觎。
那些下作手段,他不是没有风闻。若真有人存心算计……他脊背窜起一丝凉意。
这位二公主真的救了他?
他的手微微蜷起,眼里复杂的神色被遮去。
他心思单纯,虽有些心机,也多用在应对班主和同行倾轧上。
柳敏这番话,半真半假,情理兼备,他不知不觉间心防已松动了大半。
他拿着找到的旧砚台和半截墨锭,缓缓站起身,转过来时,脸上的冰冷戒备已消散不少。
外头的两人只等了一小会,便见商闻很快拿着一个简陋的木匣回来,里面是半块残墨和两支用得半秃的笔。
他将东西放在桌上,正要研墨,文墨却忽然伸出手,按住了墨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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