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三娘带着女儿到寺庙上香,谁知出了庙门,在山脚下看见一人。
那少年十六七岁,高个头,马儿拴在树上,低头吃草,而少年抱着双臂立在那里,在她看向他时,他也看了过来,仿佛已等候多时。
接连下了几天雨的缘故,枝叶上残留了雨水,兀地一滴,恰巧从叶尖坠落,正正砸在他的脸颊上,再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滑落。
那水痕映着天光,就像一个双目坚毅之人恨恨地流下的一滴泪。
那样一个执拗认定的眼神,配上这天降的水珠,柔化了他身上那股逼人的锐气与不平,又狠狠冲击了杨三娘的眼,心里不由得一揪。
杨三娘在丫鬟的搀扶中上了车,马车启行,她终究忍不住揭开车厢后壁的窗帘望去,少年仍立在树下,随着马车渐行渐远,他的身影越来越小。
正在这个时候,女儿清脆的声音响起:“娘亲,阿晏呢?”
杨三娘放下车帘,收回纷乱的思绪,问道:“怎么突然问起阿晏?”
“我刚刚看见元载了,就立在树下,为什么没看见阿晏?”
小女娃的逻辑很简单,既然看到了元载,便觉得阿晏也该在附近。
杨三娘先是一怔,接着露出淡淡的笑:“阿晏回家了。”
“那为什么元载没有回家?”戴缨想把问题弄清楚,她以为过几日就可以再见到阿晏,娘亲却告诉她,他回家了,回家了是不是就意味着再也见不到了?
“阿晏回家了,元载……也会回家,他是来向我们告别的……”
戴缨靠在娘亲肩头,怏怏不乐地问道:“那是不是以后再见不到了?”
杨三娘握着女儿柔软的小手,感觉到那温热的依赖,心头透着一层涩然,给出肯定的答案:“嗯,再也见不到了。”
“那可如何是好?”
见女儿小大人一般地问话,杨三娘笑问道:“什么如何是好?”
“见不到阿晏了,再也遇不到他那样好的人了,如何是好?”
“阿缨,没了阿晏,你还有娘亲,以后还会遇到很多人。”
戴缨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,肉肉的脸上露出伤感,不过这份伤感很快被窗外的景色给冲淡了。
杨三娘笑着摇了摇头,到底还是个孩子。
她侧过身揭起车帘,再次往车后看去,只有马蹄和车轮激起的烟尘和一条还算宽整的黄土路。
次日,杨三娘从榻上起身,梳洗过后,照往常那样,让丫鬟替她简单装扮一番,厨房开始往房里摆早饭。
杨三娘的身子较虚,她的早饭以清淡为主,一钵鲜汤细面,几张时蔬卷饼,再就是一盘清蒸肉脯。
刚坐下,戴万昌从院外走了来,进屋后,往杨三娘面上看了一眼:“你昨日去了寺庙?”
杨三娘起身,应了一声“是”,待戴万昌坐下后,她才再次入座。
“怎么吃得这么清淡,寡得没边了。”戴万昌蹙眉道,“不是我说,你这身上的病多半就是吃得太素引起的,怏得没有一点精神,就该吃些大油大荤之物。”
听了家主这番话,立于一边的婆子心里直叹,她是跟着夫人回的娘家,在康城的那段时日,夫人可比现在有精神。
什么吃荤吃素,以夫人现在的脾胃,哪里能克化大荤腥,不是她不吃,而是她的身体不允许她吃这些。
可从老爷嘴里说出来,就成了夫人矫情,因着不吃荤腥才把身体折腾得这般弱,完全颠倒因果。
“既然老爷如此说,妾身现下叫……”
杨三娘话未说完,被戴万昌打断,“这也不是为了我,并非我想吃,而是为你考虑。”
下人们重新传唤早饭,从厨房端了几道大荤的菜馔上桌。
红油油的肘子,煮烂的肥肠,一大盘白切鸡,这些本是厨房备着午时的菜样,这会儿端了上来。
戴万昌往几道菜上扫视,满意地点了点头,开始用饭。
杨三娘看着那几道大油大荤,压下喉间泛起的酸水,然而,尽管她不去看,那些黏稠的气味也往她的鼻管钻,堵塞得她喘不来气。
丫鬟替她盛了一碗清汤面,这清清淡淡的气息很快被油腻的烟气浸蚀,混合在一起,直冲她的脑门。
她刚刚挑起一筷子细面,吹了两下,一个酱色的肥肉落到她的汤碗里,那红油在清汤中洇开,清透的汤汁瞬间染上黄色、红色、褐色等等“脏”色。
“你要多吃荤腥,快吃。”戴万昌说道。
杨三娘抿了抿唇:“老爷不必管妾身,妾身自己知道……”
他仍是不听她说完,开口截断她的话:“自己知道?你自己知道就不会把身体折腾成这样,还是得我照看,你才能有个好身子,你若不听我的劝,以后有个什么不好,可别怨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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