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兵等人匆匆抬人离去。夏简兮闭门收拾,将患者呕吐物小心收集,装入瓷罐埋入院中。所有银针、药碗以沸水反复煮过。做完这一切,她站在药柜前,看着满壁药材。
每一味药,用对是救命的良方,用错便是杀人的毒药。这京城,又何尝不是一味巨大的方剂?君、臣、佐、使,各在其位,各怀心思。而她,究竟该是这方中的哪一味?
黄昏时分,刘大夫归来,听闻此事,沉默良久。
“你做得对。”最终,他只说了这一句,转身从药柜最深处取出一个小木匣,“此物你收好。若遇危急,捏碎蜡丸,烟雾可阻敌片刻。记住,活着,才有翻盘的可能。”
木匣中,是三枚龙眼大小的蜡丸,散发辛辣气息。
“先生,您究竟……”夏简兮喉头哽咽。
“我曾欠夏明远一个人情。”刘大夫望向渐暗的天色,声音苍凉,“当年我因一桩旧案被诬,是他据理力争,还我清白。如今他蒙冤而死,我无力翻天,但护他女儿一时周全,还算做得到。”
原来如此。夏简兮泪如雨下,跪地叩首。
“去吧,回房歇着。今夜,怕是不太平。”刘大夫扶起她,眼中满是悲悯,“记住,无论听到什么动静,莫要出来。”
夜深,雨势又急。
夏简兮和衣而卧,枕下藏着铁令与蜡丸,手中紧握一枚银针。窗外风声雨声如泣如诉,间或夹杂着极轻的瓦片响动,似有夜行者掠过屋顶。
约莫三更时分,前堂忽然传来瓷器碎裂之声,接着是几声闷哼,重物倒地。
夏简兮屏住呼吸,指节捏得发白。黑暗中,她听见刘大夫苍老却沉稳的声音:
“济世堂只医人,不医鬼。诸位请回。”
一个阴冷的声音笑道:“老东西,藏了不该藏的人,还敢嘴硬。交出那丫头,留你全尸。”
“老朽行医一生,救人无数,唯独不会救自寻死路之人。”
剑锋破空声骤起!金铁交鸣,桌椅翻倒,混杂着闷响与痛呼。打斗声急促而短暂,不过十数息,便归于沉寂。
浓重的血腥味,透过门缝渗入。
夏简兮咬破嘴唇,强迫自己不动。她听见脚步声在院中逡巡,最终停在厢房门外。
“头儿,这间锁着。”
“踹开。”
门闩断裂的瞬间,夏简兮捏碎蜡丸,浓烟暴起!她撞开后窗滚入院中,头也不回地奔向药铺后门。身后传来呛咳与怒骂,追兵已至。
雨幕如帘,她跌跌撞撞冲入暗巷。青石板湿滑,她摔了一跤,掌心擦破,铁令从怀中滑出,落在积水里。
一道黑影鬼魅般挡在前路。
夏简兮握紧最后一枚蜡丸,抬眼——正是那个曾在药铺出现过的中年文士。他未撑伞,浑身湿透,手中提着一柄细剑,剑尖滴血。
“果然是你。”文士声音平淡,“那夜案牍库院,藏身箱中的,也是你吧。”
夏简兮心沉谷底。
文士却未动手,反而弯腰,拾起那枚铁令。雨水冲刷着铁令上的纹路,他借着远处灯笼微光,细细端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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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天玑司,‘查’字令。”他喃喃,抬眼时目光复杂,“楚昭竟将此令给了你……他当真不惜一切了。”
“你究竟是敌是友?”夏简兮哑声问。
“我名陆九,天璇司暗桩。”文士将铁令抛还给她,“杜御史府上那人,我已接手。刘大夫重伤未死,我的人送他去安全处了。眼下,你有两条路——”
巷口传来纷沓脚步声,火把光映亮雨丝。
陆九将她拽入身后阴影,语速极快:“一,跟我走,我送你去见楚昭,但此后你将彻底卷入影卫内斗;二,我为你引开追兵,你自行逃生,但京城再无你容身之处。”
火把光越来越近。
夏简兮擦去脸上雨水,握紧铁令。父亲蒙冤的卷宗,北境将士缺衣少食的惨状,刘大夫的血,杜御史的暗示……所有画面在脑中闪过。
她抬起头,眼中映着火把的光,也映着深渊般的决绝。
“我选第一条。”
陆九深深看她一眼:“不悔?”
“不悔。”
“好。”陆九忽然扯下外袍裹住她,将她推向巷子另一端的矮墙,“翻过去,直走百步,有辆青篷马车。出示铁令,自有人接应。”
“那你……”
“我?”陆九提剑转身,面向涌来的追兵,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,“天璇司暗桩陆九,领教曹党走狗的高招。”
剑光如雪,斩开雨幕。
夏简兮不再回头,攀上矮墙,跃入另一条暗巷。身后厮杀声、惨叫声、火把碎裂声,混着滂沱雨声,渐渐遥远。
百步外,青篷马车静静停着。车帘掀起一角,露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。
她举起铁令。
那只手接过,片刻,帘内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温润声音:
“夏姑娘,别来无恙。”
车帘彻底掀开。昏黄灯笼光下,楚昭苍白的面容带着淡淡笑意,眼中却深不见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