省纪委办案点的询问室,灯光是惨白的。空气里有陈旧纸张、劣质茶叶和某种无形压力的混合味道。江建集团第三标段前材料科长刘振海坐在硬木椅子上,已经连续接受了十二个小时的询问。他脸色灰败,眼袋浮肿,但嘴巴依然很紧。
“……都说过了,水泥的事情,是‘江海’那边以次充好,质保书是假的。我疏忽了,没仔细核验。养护……那几天太冷,保温棉可能被风吹开了,工人没及时覆盖。我监管不力,我认。”刘振海的声音干涩,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。
负责询问的省纪委三室副主任老周,五十多岁,面相敦厚,但眼神很锐。他不急不躁,喝了口浓茶,翻开面前一个普通笔记本大小的册子,推到刘振海面前。
“刘科长,看看这个。眼熟吗?”
刘振海瞥了一眼,是几页泛黄的记录,手写的数字和代号。他瞳孔微微缩了一下,但很快摇头:“没见过。这是什么?”
“没见过?”老周拿起册子,念道:“07年9月,3号库,P.O 42.5,200吨,实发32.5,差价补A。07年11月,高速路项目,螺纹钢12mm,国标下限,按优质结算,返B点。08年4月,那个部队仓库项目,特种灌浆料,强度C50,实测C40,处理意见:已协调……”
刘振海的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。这些都是“江海建材”以前用过的内部暗语和记录,A、B代表不同的返点渠道和经手人。这个本子,不是应该在老板手里吗?
“这是从你前妻的姐姐家,她出租的那个储藏室废纸堆里找到的。”老周语气平淡,“你离婚时,有些东西没处理干净。哦,对了,你儿子在澳洲读书,每年开销不小。你前妻账户上,从三年前开始,每个月固定有一笔来自香港的汇款,汇款方是一个慈善基金会。挺巧,那个基金会的主要捐赠人之一,好像也姓郑。”
刘振海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。儿子是他的软肋,也是他当初被拉下水的诱饵之一。
“刘振海,”老周身体微微前倾,声音压低了,但每个字都像锤子,“你以为你扛着,背后的人会保你?‘江海’的老板已经跑了,现在全中国通缉他。香港那边,我们也在查。你在这里讲义气,你儿子在那边,每个月拿的可能是‘封口费’,也可能是‘买命钱’。等事情平息了,或者风向变了,你猜,是留着你这个活口好,还是让你永远闭嘴好?”
汗水顺着刘振海的脸颊流下来。心理防线在一点点崩塌。
“我现在给你机会,是救你,也是救你儿子。”老周把语气放缓,“把事情说清楚,谁指使的,怎么操作的,钱怎么分的,还有哪些工程用过‘江海’的次品料。立功,可以减刑。你儿子的安全,国家可以管。顽抗到底,等我们查出来,或者等外面的人觉得你没必要留了,那是什么后果,你自己想。”
沉默。漫长的沉默,只有空调的低鸣和刘振海粗重的呼吸。墙上钟表的秒针,一格一格跳动,声音清晰。
终于,刘振海抬起头,眼睛布满血丝,声音嘶哑:“我……我说。给我支烟。”
同一时间,省公安厅经侦总队的一间作战室里,烟雾浓度不比纪委询问室低。墙上挂着巨大的关系图,密密麻麻的线条连接着人名、公司名、账户号。“江海建材”在中心,向外延伸出数十条线。
“查清楚了,”一个年轻侦查员指着屏幕,“‘江海建材’近三年超过五百万的采购款,最终有超过60%,通过至少五层壳公司,流入了三家注册在开曼群岛的基金。这三家基金的合伙人名单里,有一个共同的名字,虽然只占很小股份,但很关键——郑国权的堂弟。”
“资金出境后,有一部分以‘投资’名义,进入了国内几家房地产和矿业公司,这些公司的实控人,与江建集团以及省内其他几个大型建筑国企的高管,有千丝万缕的联系,同学、同乡、战友,甚至亲属。”另一个侦查员补充。
“典型的围猎。”经侦总队长面色冷峻,“用次品材料赚取暴利,利润通过复杂渠道洗白出境,再以‘外资’或‘投资’身份回来,与国企内部人勾结,承接更多项目,形成利益输送闭环。‘江海’只是这个链条上的一个工具,一个白手套。”
“那个跑路的老板,可能就是知道这个闭环太多内情,所以才被安排跑路,甚至……”年轻侦查员没说完。
“生要见人,死要见尸。协调国际刑警,发红色通报。同时,对他国内的所有关系人,实行监控。他不可能凭空消失。”总队长下令,“重点查那几家接受‘外资’的房地产和矿业公司,查它们的股权变更、项目审批、银行贷款。看看有没有违规操作,有没有利益交换。”
另一组侦查员正在追踪“江海建材”的供货记录。陈国华老人提供的线索打开了突破口。他们调取了近十年省内所有重点工程,特别是桥梁、水库、电站、军工配套项目的材料档案,与“江海”的出货记录交叉比对。工作量巨大,但借助刚刚建成的全省工程材料监管信息平台,效率提高了很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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