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喂,红旗小学吗?请问负责德育的李老师在吗?我想了解一下今年开学典礼上校长做的思政主题讲话,主要强调了哪几个方面的内容?学生反响怎么样?”
“县实验中学吗……”
一个个电话打出去,大部分接电话的人起初都有些诧异,甚至不耐烦。毕竟,这种应付差事的简报,从来没人这么认真地核实过具体细节。但唐建科语气诚恳,态度专业,慢慢地,对方也愿意多聊几句,提供一些更为具体的信息,甚至吐槽一下活动中遇到的实际困难。
通过这些电话,唐建科发现,实际开展的工作,远比文件上那些笼统的表述要丰富和复杂得多。有的学校确实有创新,比如结合本地红色资源开展了实践教学;有的学校则流于形式,学生参与度不高;还有的学校反映,思政课教师配备不足,教学内容陈旧……
他一边打电话,一边在一个新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。他不仅记录了活动的名称、时间、人数等基本信息,还简要记下了一些亮点、存在的问题以及基层的反馈。这些鲜活的一手信息,是那些陈旧档案里绝对找不到的。
打完一圈电话,已经快到下班时间。王海涛早就收拾好东西,端着茶杯准备走人了,看到唐建科还在埋头记录,诧异地问:“哟,小唐,忙啥呢?不就是一个简报嘛,还没弄完?照猫画虎抄一份不就得了?”
唐建科抬起头,笑了笑:“快了王老师,我再整理一下就好。您先走。”
王海涛摇摇头,嘟囔了一句“年轻人就是较真”,便晃晃悠悠地走了。办公室里只剩下唐建科一个人。
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,远处的街灯次第亮起,在寒冷的空气中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。唐建科没有开大灯,只点亮了自己桌上的台灯。一束明亮而集中的光线洒在桌面上,将他和他眼前的笔记本笼罩其中,仿佛在浑浊的环境中开辟出了一小块清明之地。
他开始动笔。
他没有沿用旧材料那套“在局党委的正确领导下”之类的陈词滥调开头,而是直接切入主题:“近期,我县教育系统围绕立德树人根本任务,结合实际,组织开展了一系列思想政治教育工作,情况简要汇报如下:”
接着,他并没有简单罗列活动名称,而是将电话核实到的信息进行提炼,用简洁清晰的语言,分门别类地概述了几项主要工作的具体做法和特点。比如,在写到“红色经典诵读”活动时,他不仅写了参与学校和学生数,还特意点出了县一中“将诵读与艺术表演相结合,提升学生参与兴趣”的具体做法。在写到开学第一课时,他提到了几所学校校长讲话的不同侧重点。
他甚至胆大包天地,在汇报的最后,加上了一段“存在的问题与建议”,虽然写得非常委婉和简略:“部分学校反映,思政教育形式有待进一步创新,与实践结合不够紧密;师资力量区域性短缺现象依然存在。建议下一步可加强校际交流,分享优秀经验,并探索利用社会资源丰富教育形式。”
这短短两句话,在以往那种报喜不报忧的简报中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。唐建科写的时候,也犹豫了一下,但他觉得,既然是情况汇报,就应该反映一些真实的情况,哪怕只是蜻蜓点水。这既是对工作的负责,也隐含着他一丝微小的、希望引起上级哪怕一丝注意的期盼。
写完初稿,他又仔细修改了两遍,删掉冗余的词语,调整句子的顺序,确保逻辑清晰,语言精炼,数据准确。最终成文,虽然只有不到六百字,但内容扎实,言之有物,既有概括,又有细节,完全不同于那种空洞无物的官样文章。
看着稿纸上自己工整有力的字迹,唐建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一种久违的、发自内心的充实感和愉悦感涌了上来。这种感觉,与他完成接电话、发报纸等杂务时的感受截然不同。这是一种创造的快乐,是一种运用自己的智慧和能力,产出了一件至少在自己看来是“作品”的东西所带来的满足感。
尽管他知道,这份简报很可能像之前那张办公用品统计表一样,石沉大海,不会激起任何波澜。但他不在乎。在这个过程中,他坚守了自己的内心秩序,证明了自己具备超越琐碎事务的能力,这就足够了。
他将简报工整地誊写了一遍,连同那张记录着核实信息的笔记本纸一起,放进了文件夹里,准备下周一交给李德全。
做完这一切,他才感到一阵疲惫袭来。他关掉台灯,办公室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。只有窗外远处的灯光,隐隐约约地透进来。
他穿上大衣,围好围巾,锁好办公室的门,走进了寒冷的夜色中。寒风依旧刺骨,但他的心里,却因为刚才那一个多小时的专注和投入,而留存着一丝暖意。
这份无人会在意的简报,成了唐建科在压抑环境中一次无声的宣言。它像一颗被深埋的种子,虽然暂时见不到阳光,但本身蕴含着生机。他或许无法改变大的环境,但他可以通过这一个个细微的、认真的选择,来定义自己是谁,以及将要成为谁。
这份认真对待的简报,与其说是一份工作报告,不如说是唐建科在迷茫黑夜中,为自己点燃的一盏微弱的灯。灯光虽小,却足以照亮他脚下的路,让他有勇气继续走下去,等待破晓的时机。而他自己也不知道,这份被他倾注了心血的普通简报,将在不久后,以一种他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,成为改变他命运轨迹的第一个契机。命运的齿轮,已经开始在暗处,伴随着他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,缓缓地开始了转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