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哎,好!”王文明见新来的副镇长雷厉风行,连忙答应。
镇司法所就在同一栋办公楼的一楼,只有两间屋子。唐建科和王文明走进去时,一个五十多岁、头发花白、戴着老花镜、穿着旧中山装的男人正趴在桌子上写东西。屋里也是冷飕飕的,只有一个小的电取暖器散发着有限的热量。
“陈所长,唐镇长来看您了。”王文明招呼道。
陈继民抬起头,推了推老花镜,看到唐建科,脸上露出一丝惊讶,随即连忙站起来:“哎呀,唐镇长!您好您好!怎么还劳您亲自下来,有什么事叫我上去就行了。”他态度很客气,但眼神里带着一种基层老同志见多了“领导”的淡然,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。
“陈所长,别客气,我初来乍到,应该我来拜访您。”唐建科笑着上前握手,“是为了岭秀村王、李两家纠纷的事,张书记把这个案子交给我先跟进,我想先向您这个老司法取取经,了解点第一手情况。”
一听是这事,陈继民脸上露出“果然如此”的表情,随即化为苦笑。他招呼唐建科坐下,又对王文明说:“文明,帮唐镇长倒杯热水。”
王文明应声去拿暖水瓶。陈继民叹了口气,对唐建科说:“唐镇长,不瞒您说,这个案子,就是个牛皮糖,粘上就甩不掉,还恶心人。我跟进了快两年,前前后后跑了不下二十趟岭秀村,嘴皮子磨破了几层,啥办法都试过了,没用!”
他指着自已桌子上几本厚厚的笔记本:“喏,这都是调解记录,每次去,情况都差不多。开始还能坐下来谈,谈不了几句就吵,吵急了就骂,最后不欢而散。王友福和李满仓这两个老家伙,那是几十年的老冤家了,为这事,都快成魔怔了。”
“根据您的经验,问题的根子到底卡在哪里?”唐建科虚心地问。
“根子?”陈继民点起一支廉价的卷烟,深吸一口,“表面上是宅基地边界,其实早就不止是地皮那点事了。现在是争一口气,争一个面子!都觉得自已在村里不能矮对方一头。王家觉得李家儿子多,欺负他家人少;李家觉得王家仗着有个外甥在县里当小干部,故意刁难。再加上之前动手打破了头,这仇就更深了。现在别说重新划界,就是让他们两家坐在一起心平气和说句话,都难如登天!”
他的语气充满了无力感:“上次张书记发了大火,要求限期解决,我能有啥办法?硬压?现在讲法治,不能来硬的。做工作?油盐不进。唉……”他又重重叹了口气,“唐镇长,您年轻,有文化,说不定能有新思路。不过,我老陈说句实在话,这事,难!搞不好,就是惹一身骚。”
陈继民的话很直白,甚至有些悲观,但这恰恰反映了这个问题的真实难度。连最熟悉情况、最有经验的老司法都感到束手无策。
唐建科没有因为陈继民的悲观而气馁,反而更坚定了要亲自下去看看的决心。他谢过陈继民,拿着陈继民额外提供的一些手写笔记,回到了自已的办公室。
炉火已经旺了起来,屋里有了些许暖意。唐建科站在窗前,看着外面依旧没有停歇的雪糁,心中已然有了决断。
“文明,”他叫住准备离开的王文明,“你帮我安排一下,明天一早,我们就去岭秀村。”
“明天就去?”王文明有些惊讶,“唐镇长,这天气……路可能不好走。而且,要不要先跟村里打个招呼?”
“不用特意打招呼。”唐建科摇摇头,“我们不是去听村干部汇报,是去听当事人和村里其他人怎么说。天气不好正好,更能看到些真实情况。你准备一下,我们早点出发。”
他要跳出卷宗描绘的“罗生门”,跳出村干部可能带有倾向性的汇报,直接沉到村里去,听听矛盾双方的声音,也听听村里其他乡亲们的看法。他相信,再复杂的矛盾,其根源和突破口,一定藏在最真实的细节里。张大山想看他的反应,那他就要用自已的方式做出回应——不是急于表现,不是夸夸其谈,而是用最扎实、最深入的调查去面对。
这个“下马威”,他接下了。而且,他要用的,是一种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式去破解。
王文明看着唐建科坚定而沉静的侧脸,似乎从这个年轻的“娃娃镇长”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不同于以往任何领导的气质。他不再多问,点头道:“好的,唐镇长,我明天一早陪您去。”
唐建科点点头,重新坐回办公桌前,再次翻开了那本卷宗。但这一次,他的目光不再局限于纸面上的争吵记录,而是开始思考隐藏在这一切背后的、卷宗里未曾提及的深层原因:两家人真正的核心诉求是什么?除了面子,还有没有更实际的利益冲突?村里其他人对这件事的真实看法如何?有没有可能找到一个超越简单边界划分的、能实现双赢的解决方案?
窗外的雪依旧下着,青峰镇的第一个夜晚,唐建科办公室的灯光,亮到了很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