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午晚些时候,顾伟民回来了,带回了从审计局了解到的信息。
“秘书长,我问了。审计局办公室的人说,常规流程下,如果审计过程中接到领导重要电话指示,尤其是像您说的那种原则性很强的指示,通常会有几种处理方式:一是将指示内容精炼后,作为审计证据和定性的重要依据,写入正式审计报告;二是如果指示非常具体,可能会形成单独的书面记录(就像您…就像我们看到的某些记录),作为重大事项向局领导汇报,并归档为重要工作底稿;三是极特殊情况,如果涉及敏感问题,可能会形成专报。”
顾伟民顿了顿,压低声音:“我还侧面打听了一下,他们说大概十年前左右,审计局内部经历过一次较大的调整,有些老档案的完整性可能…受点影响。而且,当时审计局的三科,好像确实负责过不少市政工程的审计,但那位可能的刘副科长,好像很多年前就调去省里某个事业单位了,联系不上了。”
信息碎片逐渐拼接起来。唐建科基本可以断定:李卫国的明确指示是真实存在的,按流程应有正式审计报告反映此事项。但现在报告缺失,知情人调离,这绝非巧合。
下班后,唐建科没有直接回家,而是一个人在办公室里踱步。官方渠道似乎被堵死了,至少在他目前被严密关注的情况下,很难直接打通。他需要另辟蹊径。
他想到了那位已经退休的审计局老干部。通过私人关系进行非正式咨询,是当前情况下风险相对较低的选择。他拿出一个不常用的保密手机,翻找一个号码。这位老同志姓梁,退休前是审计局的总审计师,以专业和正直着称,唐建科在一次联合调研中有过一面之缘,后来通过一位老领导保持着断续的联系。
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,传来一个略带沙哑、但很沉稳的老者声音:“喂,哪位?”
“梁老,晚上好,打扰您休息了。我是清源市委的小唐,唐建科。几年前跟您一起调研过开发区审计工作,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?”唐建科语气恭敬。
“哦……唐建科……”梁老在电话那头沉吟了几秒,似乎想起来了,“记得,记得,当时最年轻的副秘书长嘛。怎么这么晚打电话?有事?”老同志的声音带着一丝警惕,显然也听说了市里的风波。
“梁老,冒昧打扰。确实有个专业问题想向您请教,纯粹是业务上的困惑。”唐建科斟酌着用词,“我在学习一些过去的审计案例,遇到一种情况不太明白。就是一个项目审计过程中,如果接到了分管市领导非常明确、且符合规定的电话指示,要求严格依法依规处理。但最后,似乎没有看到体现这一指示精神的正式审计报告。按您过去的经验,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吗?可能的原因有哪些?”
唐建科问得非常技巧,隐去了所有具体信息,只探讨业务可能性。
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,只有梁老略显沉重的呼吸声。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缓缓开口,声音压得更低了:“小唐啊……你问的这个问题,很专业,也很……敏感啊。”
他又停顿了一下,仿佛在权衡利弊,最终,或许是出于对专业的坚持,或许是对唐建科以往印象还不错,他继续说道:“按正规流程,不该这样。领导有那么明确的指示,那就是尚方宝剑,审计报告必须体现,否则就是失职。但如果最后报告没了,或者含糊其辞……哼,无外乎几种可能:一是审计对象能量大,把事情压下去了,让报告出不来,或者出来了也被‘修改’得面目全非;二是审计组内部……可能有人被‘做通工作了’;三是……更高层面有别的考虑,强行中止了程序。第三种嘛……往往牵扯就更深了。”
梁老的话点到即止,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唐建科心上。这进一步印证了他的判断——此事水深,且有强大的阻力干预了正常审计程序。
“当然啦,这都是我老头子根据一般情况瞎猜的。”梁老话锋一转,语气变得严肃,“小唐啊,有些事情,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。刨根问底,有时候未必是好事。水太深,容易淹着人啊。我老了,只想图个清静。以后这种问题,就别问我了吧。”
说完,不等唐建科回应,梁老就直接挂断了电话。
听着电话里的忙音,唐建科缓缓放下手机。梁老最后的话,既是提醒,也是警告。调查的难度和风险,远超预期。对手不仅抹去了痕迹,还设置了重重障碍。
但是,梁老的话也透露出一个关键信息:如此强势地干预审计程序,绝非一般人能做到,必然牵扯到“更高层面”。这无形中缩小了幕后黑手的范围。
唐建科走到窗边,望着城市璀璨的灯火。证据链的关键一环——那份正式审计报告——依旧缺失,找到它的希望愈发渺茫。然而,与梁老的通话,以及之前掌握的线索,都像黑暗中零星的火花,虽然微弱,却指明了方向,也让他更加确信,李卫国副市长很可能是被精心构陷的。
下一步该怎么办?是继续冒险深挖,寻找那份几乎不可能找到的报告?还是另想办法,利用手中已有的“电话记录摘要”和其他旁证,采取行动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