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对清贫县的发展有什么建议?”唐建科问出了同样的问题。
王鹏思考的时间比张明短,显然平时没少思考这个问题:“唐书记,我觉得清贫县要发展,首先要解决人的问题。一个是干部问题,要激发干事创业的积极性;另一个是人才问题,要留住本地人才,引进外来人才。具体来说,我建议……”
他讲了五六分钟,思路清晰,而且有不少自己的见解,不是照搬文件。唐建科听完,点点头:“思路不错。好了,今天先聊到这里。”
王鹏起身,微微欠身:“唐书记,那我先回去了。您有任何吩咐,随时叫我。”
他离开时,脚步轻快,带着一种自信。
唐建科在王鹏的名字旁边写下两个字:“活,灵”。
十一点,吴天明准时出现在办公室门口。他穿着半旧的夹克衫,洗得发白的牛仔裤,手里拿着一个磨破了角的文件袋。见到唐建科,他点了点头:“唐书记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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没有过多的客套,就在唐建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了,腰背自然挺直,但不僵硬。
唐建科打量着他。三十八岁,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些,鬓角已有白发,眼角有深深的皱纹。不过眼睛很亮,目光平静。
“吴天明同志,”唐建科开口,“周末还让你跑一趟。”
“应该的。”吴天明回答简洁。
“你在研究室主要研究什么?”
“县域经济,社会治理,乡村振兴。”吴天明说,“最近在做一个关于清贫县特色农业产业化发展的调研。”
唐建科来了兴趣:“哦?有什么发现?”
吴天明从文件袋里拿出一份手写的报告提纲,但并不翻开,而是直接说:“清贫县山区面积占百分之七十八,传统粮食种植效益低。但山区小气候多样,适合发展特色种植。比如北部乡镇适合种中药材,中部丘陵适合搞林下养殖,南部几个镇土壤偏酸,种茶叶品质很好。”
“但是,”他话锋一转,“现在的问题是分散经营,不成规模。农户自己种,自己卖,没有品牌,卖不上价。外地客商来收购,压价很厉害。去年白术收购价,我们这里比邻县每斤低两块多。”
唐建科坐直了身体:“你觉得问题出在哪?”
“三个环节。”吴天明伸出三根手指,“一是生产环节,缺乏技术指导和标准;二是加工环节,只有粗加工,没有深加工,附加值低;三是销售环节,没有稳定的渠道和品牌。”
“怎么解决?”
“政府要引导,但不能包办。”吴天明说,“我的建议是,选两三个有基础的品种,比如白术、茶叶、黑山羊,每个品种扶持一两家龙头企业,统一标准,统一品牌,统一销售。农户按标准种养,企业保底收购。同时配套建设冷链物流和初加工厂。”
他说得很具体,数据、案例信手拈来。唐建科注意到,他说话时眼睛始终看着对方,不飘忽,不躲闪。
“这些都是你调研得来的?”唐建科问。
“大部分是。我每个月至少下一周乡,跑了全县十六个乡镇,八十多个村。”吴天明说,“有些数据是从统计局要的,有些是自己测算的。”
唐建科点点头,换了个话题:“你在县政府工作十一年,对清贫县的干部队伍怎么看?”
这个问题很敏感。张明和王鹏都被问到发展问题,但没被问到干部问题。
吴天明沉默了几秒钟,然后说:“有干的,有看的,有捣乱的。”
“比例呢?”
“干的,百分之二十。看的,百分之六十。捣乱的,百分之二十。”吴天明说得很直接,“干的累死,看的闲死,捣乱的气死。”
“你在哪一类?”唐建科盯着他。
“我?”吴天明难得地笑了笑,“我想干,但很多时候,只能看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位置不对,说了不算。”吴天明说,“在研究室,主要任务是写材料。材料写得再好,不落实,等于零。”
“如果给你一个能落实的位置呢?”唐建科问。
吴天明抬起头,目光第一次有了波动:“那要看是什么事,给多大的权。”
“比如,让你来当我的秘书。”唐建科直接说。
吴天明愣住了。他显然没料到这次谈话会转到这个方向。几秒钟后,他问:“为什么是我?”
“因为你熟悉县情,会说真话,而且,”唐建科顿了顿,“你老婆身体不好,家庭负担重,但你没因此影响工作。说明你有责任感,能扛事。”
吴天明低下头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文件袋粗糙的边缘。再抬头时,他的眼神变得复杂:“唐书记,我这个人,不会逢迎,不懂变通,看到不对的,忍不住要说。以前因为这样,得罪过不少人。您用我,可能会给您惹麻烦。”
“我要的是一个能干事、敢说真话的秘书,不是一个只会说好听话的跟班。”唐建科说,“至于麻烦,我来清贫县,就不怕麻烦。”
吴天明深深吸了一口气,然后缓缓吐出:“如果唐书记信得过我,我愿意试试。但有一点,我必须说在前头——如果我看到什么事情不对,我会直接说。如果您觉得我说错了,可以批评,但我不会明明看到了却装作没看到。”
“我要的就是这个。”唐建科站起身,走到吴天明面前,伸出手,“吴天明同志,欢迎加入。”
吴天明也站起来,握住唐建科的手。他的手很大,很粗糙,握得很用力。
“下周一早上八点,到这里报到。”唐建科说,“第一件事,把你刚才说的特色农业发展的调研报告完善一下,我要看详细版。第二件事,把最近三年县委县政府出台的所有关于经济发展、民生改善的文件,整理一个目录和摘要给我。第三件事……”
他顿了顿,看着吴天明的眼睛:“了解一下,现在清贫县,哪些干部是想干事的,哪些是混日子的,哪些是搞事情的。不用写成材料,心里有数就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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吴天明重重点头:“明白。”
“去吧。”唐建科拍拍他的肩膀。
吴天明离开后,唐建科走到窗前。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叶子在秋风中沙沙作响。他想起周明远书记的嘱咐:要凝聚人心,先要找到能干事的人。
顾伟民轻轻推门进来:“唐书记,中午了,食堂准备了饭,您是在这儿吃,还是回宿舍?”
“就在这儿吃吧。”唐建科转过身,“伟民,下周一,吴天明同志过来接你的工作。你这几天跟他做好交接。”
顾伟民明显愣了一下,但很快恢复平静:“好的,唐书记。那我是……”
“你去县委办,先跟着刘云松部长熟悉一下组织工作。”唐建科说,“你在市里跟过我,对干部工作不陌生。清贫县现在需要调整的干部不少,你去帮刘部长把把关。”
顾伟民眼睛一亮。这虽然不是提拔,但显然是重用。组织工作,那可是核心中的核心。
“谢谢唐书记信任!”顾伟民激动地说。
“好好干。”唐建科微笑,“对了,中午饭打两份,你把吴天明也叫上,一起在办公室吃。顺便把工作交接的事跟他说说。”
“好的,我这就去安排。”顾伟民快步走出办公室。
唐建科重新坐回椅子上,翻开吴天明留下的那份手写报告提纲。字迹工整有力,逻辑清晰,数据详实。更重要的是,字里行间透着一种对这片土地的了解和关切。
他想起吴天明说的那句话:“我想干,但很多时候,只能看。”
从今天起,这个看了十一年的中年人,终于有机会动手去做了。
窗外的阳光正好,透过玻璃洒在办公桌上,将那份手写的报告照得发亮。唐建科拿起笔,在报告扉页空白处写下几个字:
“事在人为,路在脚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