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杨长舒一口气,赶紧上前扶起石小军,对石老栓说:“老栓哥,你能想通,太好了!至于看病的钱,你别急。我马上向赵书记汇报,看能不能通过大病救助、临时救济这些政策,先帮一部分。剩下的,咱们全村老少爷们,还能看着不管?我这就去各家走走!”
“杨支书……”石老栓嘴唇哆嗦着,想说什么,却什么也说不出来,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,浑浊的眼泪又滚落下来。这一次,不再是绝望和愤怒,而是混杂着愧疚、悔恨,以及一丝微弱的、对未来的希望。
就在老杨安抚石老栓一家,并开始用石老栓家的固话联系镇上赵永春书记,汇报这个重大转折和紧急求助时,石家坳村的夜色中,另一场谈话也在悄然进行。
在村西头寡妇王婶家光线昏暗的厨房里,工作组的副组长、县农业局派来的女干部小周,正和王婶,还有闻讯悄悄赶来的另外三四户之前态度摇摆的村民,围坐在小方桌旁。桌上摆着一壶粗茶,几个粗瓷碗。
小周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姑娘,扎着马尾辫,戴着眼镜,看起来文文静静,但说话很有条理,也很有耐心。她没有一上来就讲大道理,而是先听王婶她们倒苦水。
“周干部,不是我们不信政府。”王婶叹了口气,手里纳着鞋底,“主要是心里没底。你说那大棚,咱也没见过,真能种出金疙瘩来?万一赔了,公司跑了,咱地也没了,找谁去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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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就是,合同那玩意儿,咱也看不懂,全是字儿。”另一个中年妇女说,“就怕里面藏着啥坑,把咱埋了都不知道。”
小周耐心地听着,等她们说得差不多了,才放下手里的笔记本,笑着从随身的文件袋里拿出几样东西。首先是一叠彩色照片。
“婶子,大娘,你们看看这个。”她把照片摊在桌上。照片上,是整齐划一、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现代化玻璃温室,里面绿意盎然,各种蔬菜长势喜人;是穿着统一工装的农民,在干净明亮的车间里分拣、包装蔬菜;是贴着“绿源鲜品”标签的蔬菜,摆放在省城大型超市光鲜亮丽的货架上,价格标签上的数字让几位农妇咋舌。
“这就是绿源集团在邻省的一个基地,跟咱们这里要建的基本一样。”小周指着照片,细细讲解,“这种大棚,冬天有暖气,夏天有湿帘降温,自动浇水施肥,不受天气影响,一年能收好几茬。他们种的都是市面上最抢手的品种,有专门的农科院专家指导,不愁卖。你们看这些在车间干活的大姐,跟咱们年纪差不多,一个月到手三千多,还交保险。”
她又拿出一份打印好的文件,是简化版的流转协议和用工意向书,关键条款都用红笔标了出来。“协议我给大家念一下,一条一条解释。流转费,按亩算,一年一付,直接打到各家卡上,这是写死的。用工,优先本村,培训合格上岗,工资待遇这里也列了基本标准。还有,绿源承诺,项目盈利后,每年拿出一定比例,支持村里的公益事业,比如修路、安路灯、建活动中心,这些都可以写到补充协议里。”
她讲得很慢,很细,碰到专业术语就用大白话解释。王婶她们听着,看着照片,眼神慢慢变了,从怀疑到好奇,再到有些心动。
“周干部,那……那要是我们去了,学不会那些技术咋办?”一个年轻些的小媳妇怯生生地问。
“有培训,手把手教,从最简单的开始。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要进大棚,还有分拣、包装、搬运、保洁很多岗位,总有适合的。”小周肯定地说,“而且,咱们的土地流转了,人解放出来了,愿意出去打工的,可以更放心地出去,家里老人孩子也有个基本保障。想在附近打零工、做点小生意的,也方便。这叫多条腿走路,总比拴在几亩地上强,对不对?”
这个道理很实在,几个妇女都点头。
“还有件事,”小周压低了些声音,“我听说,石老栓家好像松口了。他弟弟急病住院,正缺钱呢。这关键时刻,谁是真想帮咱们,谁是把咱们当枪使,大伙儿心里应该有杆秤。跟着县委县政府的政策走,踏踏实实拿租金、挣工资,不比跟着某些人瞎闹,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强?”
王婶和几个妇女交换了一下眼色。石老栓家的事,她们也听说了风声。刘金龙那边见死不救,而村里、镇上的干部却在帮忙想办法。谁近谁远,谁真心谁假意,高下立判。
“周干部,我……我再跟我家那口子商量商量。”王婶放下鞋底,语气松动了。
“我也回去说说。”
“对,是得好好商量。”
小周笑了:“应该的,这是大事。明天工作组还在村里,大家有什么疑问,随时来找我们。另外,镇上赵书记说了,过两天可能组织咱们村的代表,去绿源已经建成的基地实地看看,车接车送,管饭。眼见为实嘛!”
这个消息让几位妇女更加动容。还要组织去看?看来政府这次,真的是要把好事做实。
夜深了,小周送走了几位村民,独自走在寂静的村道上。虽然疲惫,但心里充满希望。她能感觉到,冰层正在松动,人心正在悄然转向。唐书记说的“农村包围城市”,群众工作做到家,真的能产生奇效。
而此刻,在青石镇政府,赵永春的办公室灯火通明。他刚放下打给县医院一位熟人的电话,帮着协调石老栓弟弟入院和费用减免的事情,桌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。一看,是国土局长老钱打来的。
“永春,有发现!”老钱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,但很谨慎,“我们核查组在查阅七八年前的旧档案时,发现一份当年石家坳村与一个叫‘昌盛农业开发公司’(昌盛建材的前身之一)签订的土地合作意向书复印件,涉及的就是‘野鸭滩’!意向书里约定的合作开发,但土地补偿标准极低,而且条款模糊,最重要的是,没有村民代表大会决议记录,只有当时村主任和另外两个村干部的签字盖章。最关键的是,意向书附件里有一份手写的‘补充说明’,提到昌盛公司向村里支付了五万元‘项目启动诚意金’,但收据找不到,这笔钱在村账上也完全没有体现!我们问过当时的村会计,他支支吾吾,说时间太久记不清了,但当年经手这事的村主任,前年已经去世了。”
赵永春的心脏砰砰直跳:“钱局,您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我的意思是,刘金龙当年可能用极低的价格和一笔说不清去向的‘诚意金’,搞定了当时的村干部,意图拿下‘野鸭滩’。后来不知为何项目搁浅,但这块地,在他心里可能早就视为禁脔。现在绿源以正规市场价、公开透明的方式来拿地,等于坏了他当年的‘好事’,甚至可能暴露他当年操作不规范的问题,所以他才会如此疯狂地阻挠!”老钱语速很快,“而且,我们初步筛查昌盛在清贫的土地,已经发现三处疑似违规变更土地用途、两处土地出让金缴纳不足的问题!刘金龙的土地,确实不干净!”
“太好了!”赵永春一拳砸在桌上,“我这边也有突破!石老栓松口了,他儿子还提供了可能指证刘金龙的录音证据!我马上向唐书记汇报!”
几乎是同时,唐建科在县委办公室,也接到了来自不同方向的消息。吴天明轻声汇报:“书记,青石镇赵永春书记紧急来电,说石家坳村出现重大转机。另外,纪委郑国锋书记和公安局赵东来局长在门外,说是有重要情况。”
唐建科放下手中关于全县旅游规划的草图,脸上露出一丝久违的、真正放松的笑意,尽管那笑意中依然带着冷峻。
“看来,咱们这位刘老板,给自己编织的网,已经开始从内部崩断了。让他们都进来吧。对了,告诉赵永春,群众工作不能停,趁热打铁,明天一鼓作气,把协议签下来!让绿源集团的人,准备好进场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