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知道,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。对方的三板斧,最毒的不是前两斧,而是第三斧——上层施压带来的孤立效应。当谣言和举报开始发酵,当上级领导表现出“关心”和“提醒”,当身边同僚开始犹豫观望甚至划清界限时,那种无形的、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,才是最消磨意志、最考验定力的。
他能顶住马文斌的动摇,能指挥郑国锋、赵东来冲锋,但他无法控制所有人的想法。这场风波,注定会带来分化,会考验出谁是真正的战友,谁是墙头草。
正想着,手机震动了一下。是刘晓慧发来的短信,只有短短一行字:“网上的脏东西我看到了,别往心里去。我信你。采访稿今晚发,正面引导。”
唐建科看着那行字,心头涌起一股暖流,随即又被更深的歉疚取代。是他,把她也卷进了这场肮脏的争斗。
他回复:“谢谢。保护好自己。等我处理完。”
放下手机,他走到窗前,深深吸了一口夜里的凉气。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。
来吧。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。我唐建科,接着。
第二天,清贫县的气氛明显不一样了。
街头的早点摊上,人们交头接耳的声音压得很低,但眼神里都透着一种窥探和不安。县委县政府大院门口,进出的人脚步匆匆,脸上都绷着,少了往日的随意。
上午九点,县委小会议室里坐了十几个人。除了唐建科、马文斌,还有副书记孙国平,纪委书记郑国锋,常务副县长李振华,组织部长周海,宣传部长李强,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赵东来,以及县委办主任、政府办主任等。
会议室的空气有些凝滞。没人主动说话,都看着主位上的唐建科。
唐建科脸色平静,甚至比平时更沉稳。他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人,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留片刻,然后开口,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“今天开个短会,就一件事:统一思想,明确纪律。”
他顿了顿,继续说:“最近,县里确实有些不太好的声音。网上有些谣言,市里也收到些匿名举报。内容,相信在座各位或多或少都听说了。我不去重复那些脏东西,我只说两点。”
“第一,县委县政府近期推进的各项工作,无论是‘清淤行动’,还是绿源生态农业项目,所有决策都经过常委会集体研究,所有程序都严格依法依规。这一点,常委会记录、会议纪要、合同文件,都清清楚楚,经得起任何检验。纪委郑书记这边,也已经对举报信中的不实内容,做了初步核查,形成了专业意见。”
郑国锋适时地点了点头,脸色严肃。
“第二,”唐建科的语气加重了,“作为党员领导干部,在关键时刻,必须立场坚定,头脑清醒!不能听风就是雨,更不能被一些别有用心的谣言牵着鼻子走!我们的一言一行,下面的人都看在眼里!现在,正是考验我们党性原则、考验我们政治定力的时候!”
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,尤其在几位神色有些游移的干部脸上多停了一瞬。
“我在这里明确要求:第一,所有部门,必须不折不扣执行县委常委会的决议,该推进的工作,一天也不能停!第二,所有领导干部,必须管好自己的人,看好自己的门,不准传播、议论未经证实的信息,更不准私下串联、搞小动作!第三,宣传部要加强正面引导,用事实说话,巩固主流舆论。公安局要依法打击网络造谣诽谤行为,纪委要对诬告陷害问题一查到底!”
他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回荡,字字清晰,掷地有声。
“清贫县的发展,到了爬坡过坎的关键阶段。前面有困难,有阻力,这很正常。但我们没有退路!退了,对不起组织信任,对不起百姓期待,对不起我们自己的职责和良心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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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今天的会,就开到这儿。散会以后,各部门立刻传达会议精神,把队伍稳住,把工作干好!散会!”
会议开得异常简短,前后不到二十分钟。但唐建科的话,像一块块石头,砸在每个人心上。有人脸色发白,有人眼神闪烁,也有人腰杆挺得更直了。
散会后,马文斌走到唐建科身边,低声说:“建科书记,刚才……讲得很好。”他的语气复杂,有佩服,也有未尽的后怕。
唐建科看了他一眼,只说了三个字:“一起扛。”
马文斌怔了怔,用力点了点头。
其他人陆续离开。郑国锋和赵东来走在最后,两人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决绝。这场仗,没有退路,只能向前。
会议的效果,像投入湖面的石子,涟漪开始扩散。机关里的窃窃私语并没有完全消失,但公开的质疑和动摇明显少了。各部门负责人回去后,都紧急开了小会,传达要求,稳定军心。
绿源项目的工地上,机器声照旧轰鸣。赵永春戴着安全帽,在现场指挥,脸色比前几天坚毅了许多。他知道,背后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,他不能塌。
然而,风波并未平息。
到了下午,新的谣言变种又开始在网上流传。这次,不再仅仅针对唐建科个人,开始影射整个县委班子“集体决策失误”、“好大喜功”,甚至暗示绿源项目背后有“更大的利益集团”。
同时,县委县政府也陆续接到一些身份不明的电话,有的自称“省里媒体记者”要求采访“清贫县近期乱象”,有的假装“热心群众”咨询“土地流转补偿款到底被谁贪了”,言语之间,极尽挑拨和恐吓之能事。
吴天明一下午接了好几个这样的电话,气得手直抖,但牢记唐建科的嘱咐,一律以“不清楚”、“请通过正规渠道反映”为由挡了回去。
郑国锋那边压力更大。市纪委一位副处长专门打电话来,“了解”举报信的核查进展,话里话外提醒“要客观公正”、“不能有主观倾向”,甚至暗示“如果证据不足,也要考虑社会影响,妥善处理”。
赵东来的调查倒是取得了一些进展,锁定了两个在本地的网络水军小头目,但这些人背后的人物藏得很深,线索暂时还追不到刘金龙本人。
傍晚时分,唐建科接到了刘晓慧打来的电话。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,但很镇定:“唐书记,我们台里的正面报道已经播了,效果还不错。但网上那些东西……好像有组织地在反扑。你要小心,我担心……他们后面还有更狠的招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唐建科站在窗前,看着夕阳把县委大楼的影子拉得很长,“谢谢你,晓慧。你也小心。”
挂掉电话,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,像站在悬崖边,四面都是呼啸的风。但他知道,自己不能退,连半步都不能。
他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,拨通了周明远书记办公室的号码。有些情况,他必须让市委主要领导及时掌握。
电话接通了。唐建科深吸一口气,用最简洁、最客观的语言,汇报了过去二十四小时清贫县发生的一切:网络谣言的升级、匿名电话的骚扰、来自市里某些部门的“关心”,以及县委采取的初步应对措施。
周明远在电话那头静静地听着,没有打断。等唐建科说完,他只问了两个问题:“你自己,还能不能稳住?县里的局面,还能不能控制?”
唐建科回答得毫不犹豫:“我能稳住。县里的局面,目前总体可控。但需要时间,也需要市委更明确的支持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,然后传来周明远沉稳有力的声音:“我知道了。你放手去做。清贫县的事,市委有数。”
电话挂断。唐建科放下听筒,走到办公室门口,对吴天明说:“天明,今晚我不回去了。告诉食堂,送两份饭上来。你……也留下吧。”
吴天明看着唐建科布满血丝却依然坚定的眼睛,心头一热,用力点头:“是,书记!我陪着您!”